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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esday 11 June 2013

妈妈的信仰


    我对宗教信仰的认知太少,每次填个人资料都是在栏目上华人的唯一选择——佛教上打勾。基本上,我只知道佛教需茹素斋戒的戒律,其他细节则一无所知。马来西亚华人的身份证上都按例标明“Buddhist”字眼,但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信奉佛教的,则不得而知,因为在马来西亚有太多种族、太多信仰,搞得人们头昏脑涨,有时候连华人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属于哪门哪派,更别说其他族群能够区分华人的宗教信仰。为了省略麻烦,大家都把马来西亚的华裔国民直接视为佛教徒。

    家里家供奉着关帝公、九天玄女、灶神、地主爷、大伯公等诸神,妈妈说我们是道教徒。关于道教的戒律,我则不清楚,仅知道妈妈经常张罗祭祀,每月都有好几天得准备菜饭来烧香拜拜。她的双脚曾经动过手术,行动不太方便,也不适宜久站或屈膝下蹲,许多祭祀的工作只得差遣我们这些晚辈们来帮忙。

以前妈妈怕我年幼不懂事玩烛火,于是叫兄姐帮忙,后来他们频频喊忙,见我是老幺自然最好使。初时我怀着对神明敬畏的心理,乖乖照办妈妈的指示,凡事做得相当准确,态度毕恭毕敬,也没出什么意外,妈妈才放心让我来帮忙。日子久了,帮忙妈妈拜祭神明便成了我的分内事。

 妈妈是很虔诚的信徒,在祭祀的时候秉持完美主义,诸多挑剔,清理神坛时不能移动神座、香炉、烛台等,拜拜、上香不得有误,倒茶不许溅出半滴茶水、不可分心、不可说话、这个不可以、那个不可以......稍有差池,或她看得不顺眼,挨骂自然少不了。

    我开始受教育后,凡事力求科学理性,也开始排斥鬼神论。有好几次,她要我在正午的太阳底下焚烧冥纸,她不会留意我是否晒痛了,或拿出纸巾给我拭汗,只关注她的烧盆是否摆正了、我有没有将属于诸神的冥纸次序调换,有没有烧得均匀总之,未到她满意为止,我是不允许停下工作。这使我认为妈妈是个过度迷信的信徒,开始质疑妈妈的信仰是不是出了问题。

    叛逆期间,我和妈妈的关系闹得很僵,她无法理解为何我总是无法达到她的要求,有次我的心情很差,做事也相当散漫敷衍,不小心把一杯茶打翻,她认为这对神明是极大不敬,她对我呼喝,疾言恶色。于是我干脆甩开杯子,顶撞一番后拂袖而去,当下我不明白,为什么妈妈总是把这些不会动、也不会说话的泥菩萨当宝贝,而不把心思都放在关心家里的事呢?

    那次的冲突以后,我经常假以借口往外溜,避免留在家里闹得不愉快,出门时看见妈妈在门前清理、收拾神龛的背影,这工作原本是我平时该做的,她比神龛还要矮上半颗头,施过手术的脚因膝盖部分无法扭曲,自然爬不上椅子,于是这椅子沦为她手中的拐杖。我见她艰难地踮起脚尖,动作笨拙地擦拭神龛台面上的尘埃,椅子的支架因长期承受重量,一些螺丝松脱了,她依附着椅背,身体也跟着抖斜摇晃,心里觉得过意不去,但又无法体谅她对拜祭过于吹毛求疵的心态。

这使我陷入迷思,多年后透过文字书写,才渐渐理出一个头绪。妈妈年幼丧失双亲,只得寄人篱下。她受教育的程度并不高,小学辍学,很小便得干粗活,后来嫁给经常得与怒海搏斗的爸爸,日夜担心他的安危,也忧心家里幼小孩子的将来,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。她因此患上忧郁症,一度不认得任何人,终日迷糊呆滞,经常陷入幻觉,也无法认清家人,时而疯癫,时而喃喃自语。

爸爸带她寻访心理医生,也尝试以药物来控制病情,但她似乎变得更加消沉,每天吃过西药后便是昏沉入睡,长期下来不见好转。爸爸听说或许能够借助神明的力量使妈妈好起来,于是请来一帮乩童来到家里做法,按时给妈妈诵经、喝符水。

令我难以思议的是,经文、符水居然使妈妈恢复起来了!她的病情渐有起色,神智逐渐恢复正常,听大人们说妈妈长期活在恐惧及不安之中,她的唯一解药时候是精神上的寄托,也许宗教让妈妈找到了生活的意义,逐渐康复起来。

    我不信鬼神,当下却不得不承认信仰的力量强大,也让我对宗教有了一番新认识。宗教不仅是限于表面上的仪式运作,也包括心灵上的调剂,许多人自幼抱持某一种信仰,但多数仅仅拘泥于形式,实质上究竟有多少人真正“开悟”?人各有异,不予置评,但只要是对人生能够起积极作用的,我想也未尝不是坏事。至少当事人觉得活出了意义,人生过得快乐,那就好了。


Monday 25 March 2013

《Atonement》 ——“赎”乃“罪”之所成


Atonement
——“赎”乃“罪”之所成


作者:伊恩麦克尤恩(Ian McEwan

译者:赵丕慧


    
    《赎罪》镜头、画面感强烈,节奏明快,很快便进入主题。故事主人翁白昂妮犯下拆散姐姐西希莉雅与罗比的这对恋人的“罪行”之后,诬赖罗比锒铛入狱,西希莉雅则从此脱离家园,致使这对恋人无法开花结果,饮恨而终。若干年后,白昂妮欲弥补罪行,只好以自己的文字,把原本应该拉下帷幕的故事,因为“赎罪”而延续,把原本破碎的故事,拼凑成圆满的结局,以取得“心安”。

    书评作者,袁提出本书主要讨论的主题:“赎”与“罪”,认为两者是无法对等的,当“罪”被造成之后,便成为独立的,与一切补偿行为隔绝的东西,沒有可能被“赎”。由是,所有的过错,事实上无法弥补。所谓的“改错”,其实只是不再犯,对于错误本身,并沒有修正的能力我想“罪”在形成以后是客观、具体地存在,“赎”则是主观、个人的动向。换言之,“罪”之成形是永恒且无法磨灭,而赎也不过是一种寻求慰藉的方式。

    白昂妮在接受罗比的委托,充当信差将情信传递予姐姐西希莉雅,罗比误把写有情色字眼的信函放入信封,待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。而白昂妮则在未经许可的情况底下,悄悄拆开信封阅读,并揣测罗比对姐姐意图不良。她自以为必须拯救姐姐,于是捏造事实,令罗比蒙上罪名,悲剧从此造成。这里关键的是,白昂妮还没搞清楚状况,并不知道姐姐西希莉雅与罗比情投意合,便作出拯救姐姐的行动,弄巧反拙。

     最后结尾是西希莉雅与罗比从此分开,抱憾终身。白昂妮悔恨,欲挽救情形,说穿了,不过是为“赎罪”,以手中的笔写出不一样的结局,让西希莉雅以及罗比再度相遇、从此厮守在一起,即使小说中的西希莉雅最后选择离开家园。白昂妮在自己的文字世界让这对恋人终成眷属,不过现实中,一切已无法挽回,小说里的结局也不见得圆满美好,罗比与西希莉雅始终无法原谅白昂妮的行为,换个角度来说,白昂妮并不是在请求宽恕,而是请求心安。当然,这些所谓破镜重圆的情节仅是白昂妮美好的想象。事实上,对于伤害,是永恒且不变的。本质上来说,“罪”与“赎”拥有先后次序的行为,因有“罪”而后有“赎”。简言之,“赎”乃“罪”之所成。

17.3.2013

Sunday 20 January 2013


人生,沒有太遲
———我讀《梵谷傳》

    平日我很少閱讀人物傳記,機緣巧合,接觸了《梵谷傳》,全書很長,每次睡前略微翻看幾頁,耗盡半個月,終於翻完,這本傳記主要圍繞畫家文生·梵谷生平經歷,從樸實的賣畫推銷員,喜歡上已有未婚夫的房東女兒,被拒愛後,轉行當牧師,接著愛上後來成為寡婦的表姐,被思想保守的家族成員所嫌棄,年屆二十七,認清自己並非從商或傳教的材料,立定志願:要當一名畫家。

    文生說服了弟弟西奧資助自己學畫,將來以畫作為報酬。於是,文生正式投入繪畫生涯,從最基礎的素描開始,接著學習彩繪、油畫。幾年的磨練,終於開始回收成果,正當他的畫作漸漸受到矚目的時候,卻不幸患上神經失常,病情時好時壞,在精神院呆了好幾年,這段期間他仍然堅持作畫,直至英年早逝,享年三十六。

    文生的一生苦難重重,情路坎坷,創作的孤獨使他渴望情感上的歸宿,然而他從未遇上對的人,每次深陷而無法自拔,驚世駭俗地愛上有夫之婦、近親表姐,也曾與妓女同居,卻未曾開花結果,同時遭受旁人對他冷嘲熱諷、 不斷質疑他的繪畫天賦。有人譴責他的生活糜爛,有人直接抨擊他根本沒有畫家的潛能,儘管備受打壓,但這些生活經歷後來成為了他的創作養分,使他堅定意志,潛心作畫。

世人可以批判他私生活不檢點,可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他後期的畫作極具水平,那是以生命換取得來的碩果,以血淚築成,並非一朝一夕,或光憑天分所能達到的境界,而是文生自己的堅持;他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抱負,要成為舉世聞名的畫家。

    文生二十九歲才立志學畫,三十六歲便英年早逝,創作生涯短促,卻留下不少傳世佳作。許多人總是以自己起步太慢而推搪,然而文生從未為此而認定自己會失敗,在精神病院休養期間,他交出大量的創作,其中聞名的水平之作食薯者(potato eater)就是在這一時期完成,他從未放棄畫家這個夢想,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。

書中有句話:“誰要是可惜自己的生命,終會失去生命,但是誰要不惜生命去換取更崇高的東西,他終會得到。”我看得熱淚盈眶,能夠獻上生命的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——儘管在他人眼裡看起來並不值得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,但誰知道那是生命的全部意義?


7.1.2013

Thursday 15 November 2012

练笔随笔:四格

四格

我难得拾掇凌乱的房间,有人形容,这房像斗室,我辩解那是蜗居,毕竟是我居住的地方,和生物的名称沾点边,较活气。仔细想,我肖蛇,为什么不是蛇窝?但这蜗居还有一个我刚搬进来时为它所取的名字,叫四格,四四方方,和四格没什么两样,勉强地置两张单人床垫,再来摆设书桌、衣橱,空间就这样彻底用完。

哥曾形容这房子困不住我,因为个性,他认为我属于外向类型,绝不让四格这么单调地框住,那也不是,我常待在四格里足不出户,那至少算是形式上的囚住了吧?他似乎没留意我这番话,迳自一股脑对着笔电,戴着耳筒边听流行曲,沉醉在自己的电玩世界。比起他,我想他可以更快切换世界,同样也困不住他活跃的脑袋。

我习惯了安静,这房子是租的,房东为了节省,用三角板隔开几间小房,房客都是来自十七区附近的上班族、学生等,这样的房子,隔音效果自然不太理想,四格座落于房子的最尾端,靠近厨房和浴室;浴室、洗手间是共用的,经常有人来回走往,时而有人在客厅讲电话,对面房的男生下班回家后便是对着电脑,键盘噼噼啪啪掺杂一些音效,还有偶尔一些网上游戏的术语,此起彼落,隔壁的房东太太追看电视剧且经常惊呼不断,我和声音似乎正在玩闭气潜水,看谁先耐不住,率先沉不住气。最后,我也加入了制造杂声的一群,扭开播音机,听音乐,闹中取静来自娱。

渐渐习惯了这里房客的作息,早上大家都忙着抢浴室沐浴梳洗准备上班上学,我素来起得较早,也不必和大家拼个你死我活。午间其他房客都外出,房子几乎只剩我一人或房东太太,这时段较自由,可以享有我自己宁静的空间,但一入夜,大家回来了,又是一番嘈杂。这样的生活让我日渐麻木,可以把吵闹当做是耳边风,同学也笑我,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,周遭的环境再怎么乱,我居然还能悠闲哼曲,思考其他事情,尽管不喜欢,但人在外,总得习惯与接受。

四格,还有什么诠释呢?当初取名字的时候没想太多,单凭直觉告诉我:四格空白的墙。还不止,可以任由我来发挥想象,故事由我编,每一格可以仍由我来转换,哥说四道墙给他刻板的形象。我想,能跨越四格的话那就是一种境界,一个人的出发点,未必是眼前的空白,它未经雕琢,自然单调,如果觉得空洞,可能那是心境的反映。我从来不觉得四格太空泛,正因为它的朴质,像璞玉未雕而充满想象。

春風化雨


春風化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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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死亡詩社的淺思

·分享會的概述
上個月在學校響應支持同學辦的讀書會活動,分享了個人最近閱讀小說並且觀賞的電影死亡詩社(直譯主題)。

我先是接觸小說,一下子便追到結尾,這裡省略精彩讚歎的話。稍後得知原來這部小說也有電影,當讀書會負責人秋瑩詢問我是否願意分享一部作品的時候,我略微思索,雖然之前沒有出席其他場次的分享會,但據聞形式是以個人閱讀經驗來分享文藝作品。我腦海里馬上浮現死亡詩社的影子,我不刻意挑選材料,不過是想讓大家體驗裡頭的詩意。於是,這件事很快便拍案下來,我請同學幫忙下載電影,平日大家念書壓力大,想必也需要一些娛樂來調劑緊繃的心情,透過電影來帶動大家進入書本扎實的內容,藉此讓大家舒一口氣,當然也懷著自己的私心:今年似乎很少看戲。

分享會當天發生不少小插曲,驟雨後的週五晚上,我之前接到通知,聽說原本的場地更換了,來到指定課室Lembayung,卻見門戶深鎖,好不容等到另一位負責人心寧到場,又跑了一趟技術人員的辦公室,費盡口舌解釋我們已經透過信函申請借用場地,待核對獲批後,對方才肯為我們解鎖開門。

開場我簡略地概述該電影的背景,以及創作的由來;內容主要是敘述一群學生在追逐“傳統、榮譽、紀律、優秀”的教育體制下,與內心潛藏著的自由意識產生極大的衝突;接受嚴謹的精英教育方式、秉持一定要考上“名牌大學”作為求學的最終目標、承載著大人們所寄託的希望,孩子們被逼從小壓抑自己的志趣,而逐漸扼殺自己的天賦。或許在求學過程中,我們謹守傳統、我們取得榮耀、我們遵守紀律、我們自以為優秀,但是渺小的生靈,在人生短促下,不斷地活在別人的眼光里,是否還能活出自我呢?這個答案我交由出席者自己體會與發掘,然後就是大家一起看電影進入討論部份。

·當投入電影情節
由於時間緊湊,我們把許多部份都省略了,只挑選幾個經典部份來仔細觀賞,其中包括主角基丁老師教育學生的經典情節:從不同角度來觀看自己的生活、什麽是詩、如何踏出自己獨特的人生步伐等畫面,我們在投入觀看的同時,也深深感動。

電影中不乏深具啓發作用的名句。對於年輕人缺乏克制與判斷能力,無法妥善管制自己等問題被出席者提了出來,這讓我想起我的中學,大概我也是令師長頭疼的份子:我并不固守傳統,也不遵守紀律,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尊重師長,只是我較不願意接受約束,一些看起來可笑無理的要求我從來不會正視。有些時候並非孩子刻意高唱反調,倘出現反常行為,必定有所緣故,而真正解決根除問題的並非一味地限制與處分,而是深入理解并加以引導。

或許該說我小時候的成長環境過度自由,造成我極端排斥與別人一樣,而顯得沒有個性。但在施展個性的前提下,我認為是有必要說服別人來接受你的那套方式,可能不是完全被認同,但至少符合不造成別人的困擾;我主張的是倘若要特出另類,就得確保不牽涉他人:對於自己的人生,我們有權選擇自已所要的生活方式,但是後果自然也應該由自己來負責承擔,並非一味任性妄為。

·春風化雨後記
開頭電影的中文翻譯居然是“春風化雨”,我愣了一下,心想著是不是下載錯了,再來進入內容,的確是這部電影沒錯。我思考了一下,春風應該是指“教師”,“化雨”自然就是指學生,正因為有風的助力,才能孕育出雨來,我是這麼詮釋,同時也欽佩中文譯者的用心,譯文完全擺脫原文的框架,卻又不失其深度意義,頗有意思。

看罷電影,我最後要提的是:什麽是生活?

出席者回答自由、浪漫等諸類具有的美詞來形容自己所嚮往的人生。每個人的憧憬都不同,自然沒有統一的答案。我總結:每个人生活就是属于自己的一首诗;正如基丁老師所倡導鼓勵的每個人的生活都像一首詩。沒有定律,全賴自己獨特的方式來詮釋

Sowhat will your verse be?”


Sunday 2 September 2012

父親


父親

父親來電,一番責駡後便苦口婆心勸我。他素來不愛嘮叨,但這次在電話里不斷囑咐我必須定時進食,還有偶爾吃些葷食,保持均衡營養。我內心覺得愧疚,但同時也因為父親難得真情流露而感到窩心。


下午家裡來電,以為什麽事,沒想到一接電話,父親劈頭便是隔空開罵,也緊趕了解我的小病是否已經痊愈,最後看我不太出聲,語氣放緩。難得父親捎來問候,我心裡既是羞愧又是開心。父親平日含蓄,較少對人表露關心,小時候我對他相當畏懼,因為他時常板著臉、不苟言笑,看起來很嚴肅,以前父親很忙,因為捕魚的緣故,經常航海不在家,往往只有週末才能夠見他,有時候他幾乎中午回來,凌晨又出海了,我連跟他說話的機會也沒有,關係相當生疏。

直到我中五,剛考了駕照,負責接送父親到漁港。大約凌晨二、三點,從太平前往十八丁缽威碼頭,跟車的母親在打鼾,我和父親便在車上閒聊,這時父女倆的話題漸多。我記得小時候,同樣凌晨二、三點,我本來在屋裡睡覺,被摩托的引擎聲吵醒,我倚在門扉處,揉著惺忪睡眼,看見他騎著老舊的摩托,架上裝滿了雜糧和報刊,部份雜物半抱半提,摩托兩側的手柄也是掛著大包小包,看起來很不平穩,聽見母親對他囑咐幾句,復又轟隆轟隆,一溜煙似便出門了,留下一股難聞的煤油味。

來到碼頭,夜風刮得很猛很冷,我打著寒顫,也想幫父親提物,他怕我吹風,一把奪走我手中的東西,便逕自越過岸堤,跳到船艙上,忙著張羅其他事情,準備出海。我沒聽他囑咐,一直站在岸上,看著他的身影投入于船艙之中,化為黑影。船笛嗚聲倏地響起,接著便震耳欲聾的引擎啟動聲,聽起來頗有壓力,猛風夾雜著鹹海水味拍打在臉上,感覺這風冷得刺骨。在船駛走前,他只說:回去吧。

小時候我小病不斷,幾次父親領我去人民藥房向老醫師問診,我過馬路時總是落在後頭,父親只好伸手拉住我,牽引我過馬路,我的手心傳來一陣溫熱,人也稍微精神起來。父親專注地張望馬路兩旁,而我一路望著父親的側臉,也顧不得看來往熙攘的汽車了。念中五那年疑似得了盲腸炎,那時家裡除了行動不方便的母親外便沒有其他人,我開車前往醫院辦理了入院手續,在檳城工作的大哥下班后過來探望與幫忙,我以為父親大概是在海上無法回來了,怎知傍晚他突然帶著母親出現。那時探病時間已過,兩老在室外透過窗戶與我見面,母親一個勁兒勸這勸那,父親他沒出聲,雙眼直直看我,見我還能說笑,匆匆拉著母親走開,要她讓我休息。我一直看著父親,他雖拉著母親,目光卻一直投射在我身上,也沒說什麼就走了。那時我其實想母親留下來陪我,但知道父親是怕母親會對我嘮叨,以致無法安靜休息。

五年前一場意外,父親被迫退休,留在家裡的時間多了,我和他的話題漸多,關係也很要好;父親和我有一個共同習慣,每天早上醒來後便在庭院里看報紙,有時我們會對新聞展開話題;父親身為家中長子,很小便輟學跟著祖父賺錢養家,受教育的程度不高,一些中文詞彙他不是很了解,於是便問我。我們談詞彙、造句,關係慢慢親近起來。後來父親知道自從我上了大學較少看報,收集了一些星洲副刊所刊登的保健資訊,待我回家便拿給我看,他知道我體弱,凡是與我相關或是對我有益的內容他都會保留下來。有次他還收藏了一則關於調養經痛的報導,我從他手裡取得皺痕交錯的報刊,紙面還遍佈塵埃,顯然這份報導收藏了有一段時間,心裡十分難為情,但面對父親的關心,也深深感動。

父親很少對我發脾氣,印象中我只記得父親曾體罰我一次,那時我小學三年級,晚飯後與哥哥到附近的朋友家玩,回來時已是晚上十點半,因太遲回家,父親先是將門戶給鎖上,罰我們在屋外站,直到我們冷得哆嗦,他又打開門讓我們進去,圍靠在墻沿邊,舉起木棒一個個輪流打。當時我哭得厲害,因為遲回並非我的意願,哥顧著在朋友家玩遊戲機,我提醒他時間,他便叫我自個兒回家,而我當下不敢獨自一人走過漆黑的道路。我在挨打中不斷哭訴,也覺得冤屈。後來我看見哥身上的傷痕明顯地比我較深,心裡明白父親其實對我寬容,下手很輕。但他素來強調一視同仁,既然同樣是夜歸,自然也得接受處罰,這是他對待子女的態度。

中六那年我第一次車禍,但屬小車禍,無人傷亡,只是對方車子稍有損壞,最後賠償了事。事發當時身邊沒人,只好致電予父親尋求救援與指示,我在電話里哭著向他說人車無恙,是自己的疏忽,當時他并沒出聲,只叫我聯繫哥哥,接著便挂了電話。我雖驚慌,最後還是聽從哥哥指示,找來相熟的修車工人前來檢查并修理,把自己的聯絡號碼交予對方。父親稍後替我到車廠結帳,臉色嚴厲,對我一聲不吭。那時的感覺并不好受,深怕父親從此就不理我了,這樣的情況持續近乎一周,我慎重地向他道歉,他才開口斥責我一番,那時我才醒悟,我是多麼地敬畏我的父親,也很怕做錯事令他失望。

我記得他送我進馬大宿舍那天,臨走前給我的囑咐居然是:“好自為之。”這四個字便意味著我正式獨立,必須對自己的生活負責。自我上大學、一個人在外生活了兩年期間,父親很少捎來問候,認為我長大了,應該懂得照顧自己。最近生了一場病,最後診斷顯示因長期吃素導致營養不均衡,故體弱。父親來電,一番責駡後便苦口婆心勸我。他素來不愛嘮叨,但這次在電話里不斷囑咐我必須定時進食,還有偶爾吃些葷食,保持均衡營養。我內心覺得愧疚,但同時也因為父親難得真情流露而感到窩心。這陣子他的電話變多了,最後一次問我什麽時候回家,我笑著說:快了,快了。

Tuesday 23 August 2011

红树林里的奇葩


有很多故事,隐埋在心中,只会透过梦中来召唤回忆,
那也许是前世不甘就此被世人所遗忘。
我的梦居然还醒着,循着梦里的线索,
把前生给揪出来,一圆梦中藏匿太久的心愿。






你躲在角落一隅,嘤嘤哭泣。

我这次没有惊慌;我早就料到你每次出场都要哭一回,哭得稀里哗啦的才甘心罢休。

我趋前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,看见挂在你脸颊上泪痕,乍一见我,你的眼眶便溢满泪水,蓄意待发,但是最后你还是忍住了,你说过不会再为了负心汉而流泪,然后我怔怔地看着你,我知道那并不是本来的你,你的本性就是很爱哭,也没有那么坚强。

你气若游丝地告诉我,还有两个月,这段记忆要是被追平了,那你便会消失殆尽。

我深感意外。
我是附在你身上存活的记忆,一旦你消失了,从此我也不会存在。

你说树林里的精灵纷纷议论着,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刻对你窃窃私语,笑你太傻了,丢空所有的青春来孵育肚里不洁的孽种,徒等那也许是一场虚梦的承诺。你抚着渐大的肚皮,凝视窗外一望无际的树林,幽幽地说:他把我安顿在这里之后,便悄然离开了。

我问你口里所谓的“他”究竟是谁?你没搭理,答非所问地说那个男人把种子给嵌入了你的体内,正在孕育着开出一朵奇葩。可是在这种乱世底下,你说只有透过轮回,轮回能够将你毕生的愿望给实现。

我记得你曾经说过,你一定要把孩子给生下来了才能够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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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晓得那是不是我的错觉,他似乎曾经在月树下告诉你这丛树林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,噢不,我没听错,他确实是这么说的,他的轮廓同时在我眼里逐渐变得清晰,你一脸沉醉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,似乎忘记了周围的困境,四周的蚊子和树林外面的日兵一样多,同样也是多而嗜血;他怕你被叮着了,赶紧拍打停驻在你手臂上的蚊子。

“啪“!一声,那只蚊子瞬间便一命呜呼了。你无故挨了打,吓坏了,倏然推开他,他怎么忍心打你呢?他微微一笑,摊开手掌展示那只已是血肉模糊的残骸,上面还残留一滩腥红的血迹。

你的眼前立刻出现日本军官狰狞的摸样,那天你刚从私塾回来,家里一片混乱,甫踏入家门就看见整个厅堂都是血迹,阿爸阿妈倒卧在地上,一动也不动,你看了心里直打寒颤,这时从小亲梅竹马的他突然出现,身上还穿着军服,突然抓起你的手就拼命地往红树林的方向跑。至于家里发生什么事,你也不清楚,只是从他口中的阐述得知,身为村长的阿爸不愿把一片土地的地契给交出来,所以全家被冠以”藐视太平天国“的罪名遭到屠杀。而他知道你还在外面,当下丢掉军官的身份也要带你逃离。

“知道为什么我把你拐到这里吗?”他问你,语气有点轻佻,你倏然回神,但是偏偏就是喜欢他这样,轻佻但不失男人成熟的味道,你静默了一会儿,接着便诚实地摇头。

“红树能够抵挡浪潮的侵袭,既是能够起防御作用,而且这里又隐匿,那些人一定找不到我们。”

“还有,”他突然顿了顿,轻抚你的脸颊,顺道在你鼻子上稍微使力捏了一把。“我们也不用愁没柴烧饭了。”

你含羞一笑,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你,从原本投靠日军当走狗,直至改邪归正,甚至连身份地位都舍弃了,跟你藏匿在这深山野林,如此情深意重,想想此生能够遇上他,轰轰烈烈地爱一回,那也算是无憾了。

接着,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,又继续说:

“树林间有一朵奇葩,直到有一天,花开了,我们也会过着平静的日子。”说完,他便从身旁拿出一株树苗,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奇葩吗?你当时没问,却从此也问不着了;他居然在一夜之间便消失无踪,在天还未亮之前便急急遁走,连个交代也没有,只留下床褥逐渐冷却的体温,似乎他从来没有出现过,一点痕迹也没有,你甚至怀疑他和我一样,都是你在梦境中存在的幻影。

那天,他消失了之后,那株树苗便搁置在你窗前,如同你肚里正在孕育的种子,悄声无息地结了含苞待放的花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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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望着窗台上的树苗,把一切寄望都付诸予它;自己一个人在红树林里独自生活,难免会想找一个人来聊聊,顺道打发时间,但是四周无人烟火,你唯有把你的心事和秘密都告诉眼前这株小小的树苗,但是你没有透露你究竟对它说了什么。我知道既然有一些事情你不想让我知道,我还是没有必要将它提起,自掘伤疤,也害得你的前世无法安息。


从头到尾,你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激动,似乎事不关己地说着别人的故事,但是你又不愿把这段故事给画上句号,就此打住,我再也没有追问,那是我们之间的默契,我理解回溯前世对你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,尤其是追溯未了的心愿。不过我猜想,你肚里的孩子终究没有等到花开的那一刻,要不然你就不会省略掉这一场梦的结局。

我只是隐约地记得,你和他一样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场景离开,他不断回头眺望,有时候革命必须做出一些牺牲,为了你肚里的小生命,他必须背负更大的责任,在雨水和泪水的掺杂之下,他以为他已将你安置在一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,实则未然;你被雨水沾湿了全身,被村人大骂和汉奸私通,当时你还挺着个大肚子,被村人用绳索捆住全身,动弹不得。在你投入钵威的海底之前,你曾热切地希望能够看见孩子出世,那毕竟你酝酿已久的奇葩--生命的奇葩。


你渴望等到平静的一天到来,没有杀戮、没有战争。你甚至幻想那些一株株的红树说不定就是战士们的化身,因为红树所流出来的树汁都是和烈士一样流着腥红的血,那是人性的象征。


可是你的心愿最终只能石沉大海,将走失的魂魄萦绕在人间,冤魂不散。





后记:至于那朵奇葩在你沉浸于海底成眠的若干年后,持续着含苞的姿态酝酿了三年多之久,村民们乍见此景,不禁啧啧称奇,捏起手指算一算,一朵花蕾居然花了前后三年零八个月才来绽放,真是奇事一桩。最令我诧异的是,那居然是一朵大红花。---《雨城故事:红树林里的奇葩》


注:*《太平日据三年八个月》作者李永球
        *大红花是马来西亚的国花
        *钵威(portweld)地方名称,是个码头----请看《雨城故事·钵威》  
         http://chyepoh.blogspot.com/2011/08/blog-post_10.html